叛军人数虽众,却也攻不进城来,真源城外宁静多日。这一夜,朝廷又遣中使来察看军情,数百人马穿过敌营狂奔而来。有人报知令狐潮,令狐潮率众相迎,急令开城。张巡阻拦道:“天明再开不迟。”令狐潮怒道:“愚钝不化,真是无知小儿!速开城门!”门卒打开城门,刹那间,城外喊声震天,敌兵一涌而入。原来,尹子奇听说那日中使入城之事,故冒充中使诈入,一举破城。 张巡见大势已去,便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城去,混乱当中碰巧撞见欣月,就带她投奔睢阳而去。令狐潮杀掉坚持抵抗的五十人,全城而降。安禄山嘉其表现,令其为大将,守卫雍丘。 怒红颜 倒戈将军忠义不顾 却说令狐潮听说安禄山攻陷洛阳,就雄心勃勃,率兵攻下襄邑,俘虏押回雍丘。过不几日,老弱之辈空食粮食,令狐潮深感留之无用,当众下令:“老弱病残,一律坑杀,壮士押回雍丘充军。”话音未落,壮士当中有人骂道:“令狐匹夫,你投敌卖国,不得好死!”令狐潮大怒,命将壮士也尽数斩首,正待行刑,忽闻安禄山手下大将李庭望前来,令狐潮抛下壮士,急忙出城迎接。受刑壮士趁机互解绑绳,夺了刀枪,将雍丘贼兵和令狐潮妻小悉数杀死,关闭城门防守。令狐潮随李庭望狼狈退走。 张巡闻知,立即与单父尉贾贲率兵进入雍丘,设栅布守,与郡城共成犄角之势。令狐潮搬师反攻,贾贲迎战身亡,张巡奋力拼杀,令狐潮暂退。 欣月侍奉张巡,二人日久生情,张巡遂收欣月为妾。令狐潮闻知,怒道:“明明说要送她回家,反而收其为妾!什么恩公之女?分明是夺人所爱,我与这厮不共戴天!”于是和贼将李怀仙、杨朝宗、谢元同率四万兵马,浩浩荡荡再次兵临雍丘。城中人少,军民大为恐慌。张巡对众将士道:“贼兵虽众,但有轻我之心,我今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,敌必惊溃。敌兵受挫,然后城必可守。”张巡致信令狐潮,道:“小人张巡致函令狐大人,雍丘城中本有甲士五千,本欲与大人一决雌雄,不料贾贲将军不听巡言,轻敌出战,损兵折将千余,己亦伤重身亡。今巡窃料,此狭小县城,内无粮草,外无救兵,将军以重兵加之,此城欲守亦难,为救一县生灵,巡不得已出降,望将军容纳。然城中将士,多为贾贲故旧,今贲尸骨未寒,便改其初衷,诸将皆有不忍之意。巡恐逼急为变,不得已拜上将军,求缓兵三日,待为贾公发丧后,即举城归顺,盼将军格外宽容。”令李翰送信。 令狐潮粗略看完来信,凝神李翰片刻,喝道:“将这厮推出去,斩了!”李翰一怔,不知哪里出了破绽,转而料他唬人,遂不与争辩,大笑而出。令狐潮召他回来,道:“区区诈降小计,岂能瞒我令狐潮?今日杀你理所当然,何故发笑?”李翰道:“我笑令狐大人英明盖世,今日竟不辨真伪。”令狐潮道:“怎讲?”李翰道:“常言道:‘人穷志短’,张巡虽然英勇过人,然而兵力悬殊,倘再反抗,无异以卵击石,以张巡之智,岂有不明时务之理?张巡所虑,不过是降后为官大小而已。如此简明事理,令狐大人难道还有何疑问不成?”令狐潮沉思良久,笑道:“久闻先生忠厚大名,但两军交兵,我怎能不试一下将军呢?”令左右为其松绑,敬酒压惊。李翰见他心动,趁机道:“将军自饮马江淮以来,虽有通天之智,盖世之勇,但因张巡固守雍丘,兵马在此徘徊不前已经很久了。今日张巡困顿,欲自献城池,将军若能把握良机,江淮一举可破。天与不取,必受其咎,良机万不可失!”令狐潮大笑,并不言语。李翰又近前低语道:“在下至今身无一职,仅在张巡帐内献计,其实未尝不能领兵驰骋,望将军念故人情谊,慨赠小职。”令狐潮大笑,道:“那是当然,先生好生去做,日后必有重报。”李翰长揖致谢。令狐潮又道:“张巡若降,其官必不在令狐之下,有劳先生转达。”李翰道:“如此便好,事不宜迟,我这就回去。”当下辞别令狐潮,回到城中。 令狐潮只待张巡三日后来降,遂不加防范。张巡哪里等得了三日,当夜打开四门,亲率一千人马,分兵四路杀出城来。张巡身先士卒冲向贼营,敌兵惊慌溃散,如落潮一般退去。 次日,令狐潮复至,架炮攻城,城楼垛口都被打光,张巡就在城上树立木栅来抵抗。贼兵登城,张巡令捆草灌油,点燃后投向敌兵,敌兵烧伤很多,不敢靠近城墙。官军寝不解甲,与贼相持六十余日,大小三百余战。每逢作战,张巡多站在队伍当中,士兵有后退的,张巡就对他道:“我不离,你先退,请你日后为我作战。”士兵就回转身去奋勇杀敌。官军愈战愈勇,叛军不支,撤围而去,张巡带兵追击,擒贼两千,军威大振。 五月,安禄山攻破长安,继而在洛阳称帝,国号燕。 趁敌兵无暇顾及雍丘,张巡加紧修缮城防。欣月常随他照料伤兵,抚慰将士,为他们缝补衣服,与张巡相得益彰,军心因此更加稳固。张巡见她日夜操劳,不禁更加爱怜,又怀念路郎中,道:“天下大乱,倒是辛苦你了。”欣月道:“若不是我,令狐潮或能不攻雍丘。”张巡笑道:“哪里的话?令狐潮素来见风使舵,毫无忠信可言,叛军势大,他迟早必叛,为红颜而怒总比投敌卖国好听些,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。再者,安禄山处心积虑二十年,早晚必反,雍丘睢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,打仗与你何干?”欣月道:“但愿天佑唐室,早日平定叛乱。”张巡道:“安禄山攻了长安,将妓女、奇兽悉数运往洛阳,胸无大志,贪图享乐,不过是碌碌无能之辈,平叛只是时间早晚而已。”张巡偶见欣月脚戴玉环,问起玉环由来。欣月道:“这是传家之宝,原有二件,哥哥与我各佩一件,哥哥幼时被贼人掠去,至今没有音讯。”言及父兄,又不禁伤感落泪。 令狐潮又攻雍丘。叛军见城墙修缮加固,都有畏难胆怯之心。令狐潮满不在乎,对将士道:“守城的要诀,不在高大坚固,而在收服人心。如今我大军压境,城中分崩离析,人心惶惶,张巡小儿恐怕投降都来不及。诸位休息片刻,且看我单枪匹马说他来降。”将士掩口而笑。令狐潮不以为然,驱马直奔城下,叫张巡来见。张巡道:“此必是令狐公劝我归降来了。”登城去见令狐潮。令狐潮道:“张兄别来无恙?”张巡道:“托令狐大人洪福,尚可挽百斤强弓。”言毕,张弓拉箭,瞄准令狐潮。令狐潮纵身下马,蔽于马侧,大叫:“张兄不可,故人前来叙旧,张兄怎能如此无礼?”张巡收弓搁于一边,官兵大笑不止。令狐潮从马后现出身来,道:“张兄,识时务者为俊杰,唐室旦夕将亡,你又是为谁而守呢?量雍丘、睢阳二座孤城,能有何作为?”张巡道:“真是小儿之见,太宗创下的基业,岂是说完就完的?如今圣上虽避剑南,但人心向唐,烈士尚在,安禄山又能逞凶几时?你若还记得天子之恩,就该快快投诚,与我共抗贼寇。”令狐潮道:“燕帝拥军数十万,百余日间,攻克东西二京,天下大势已定,张兄为何如此不明事理啊?”张巡道:“令狐大人向来以忠义自许,当初平定北山之时誓将叛贼赶尽杀绝,自己今天反投了安禄山,忠义之心何在?我今天要为国除奸了!”说着,又拉起大弓,令狐潮飞身上马,如风驰电掣一般逃去。张巡擂鼓呐喊,佯作进攻之势,叛军惊骇逃窜,自相践踏,死伤甚众。 不数日,令狐潮率兵数万,再次攻打雍丘。雍丘城中仅有军民千余,实力相去甚远。令狐潮给张巡写信,道:“唐朝皇帝李隆基逃奔剑南,偏安蜀地,唐室已不复存在。如今燕帝差我领十万大军前来问罪,念你我共事多年,你若出降,我必保你富贵,百姓平安,倘若不降,破城之日,必要大开杀戒,鸡犬不留,请张兄三思。”抄信数十封,射入城内。城内人心躁动,有六将求见张巡,拜伏于地,哭道:“将军忠智神勇,我辈叹服,然皇上生死未卜,燕军势众,我辈倘再抵抗,与以卵击石何异?望将军详加审视。”张巡道:“国有危难,尔等独以生死相论,为何不顾忠义二字?”六将道:“我辈死不足惜,然而抵抗日久,燕军破城屠杀百姓,生灵涂炭,血流成河,将军于心何忍?当今之计,不如投降。”张巡沉默良久,道:“实不相瞒,我也想降,只恐人心不服,今既有诸位相助,我还有何担心?明日请诸位陪我祭天祷地,开城投降便是。”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