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关尊敬 此前在海南,冯仑并未感到恐惧。“就像小孩玩火不害怕一样。” 随着海南泡沫经济破碎,大批公司倒闭,有人自杀、有人坐牢、有人一贫如洗、有人流亡海外。那些当年名声显赫的海南公司,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辉煌岁月,像海市蜃楼,一瞬间都不见了。此后数年,海南的景观被外界戏谑为“天涯、海角、烂尾楼”。 冯仑说,我们跟大家一样是普通人,会受普通诱惑、犯普通错误,只是改正错误更自觉些。“好比大家都在飙车,前面的可能撞山上面去了。我‘啪’的一下拐弯避过去了,不是说我前面速度不快,我也飙,就是拐弯了。” 虽然及早“拐弯”,但海南经济泡沫破碎给万通也带来了很大的影响。加上万通离开海南后进行的多元化投资战略,1995年万通负债高达到3亿元。那时承受的心理压力之大,冯仑至今记忆犹新,“我现在负债少就是和那时候有关,再也不愿意那样了。” 今天,海南当初最出名的企业大多死去。用冯仑的话说,活下来的都是没什么名气的小公司,“像万通当时要倒着数的”。 而万通能够幸存下来,到今天不断发展,他认为法宝在于围绕着一个目标不断调整自己。从1992年他们写文章明志,就一直有个愿望,建立一个受人尊敬的民营企业。他笑言,“只是那时候这个愿望不为人知。”头一个十年,万通根本不被关注,2000年以后随着房地产热,冯仑和六兄弟的故事才被公众熟悉。 冯仑说,这个发展过程就好像马拉松赛,相当长时期是跑给自己看,要耐得住寂寞。正因为有恒志,“守正出奇”,所以才能抵御很多诱惑,耐得住寂寞。“跟什么勾结一下,拿一块便宜的地。我们基本上不做。就是赚钱慢些,用时下流行话,哥拼的不是规模是寂寞。” 今年春节大年三十,冯仑和一个企业家朋友在三亚还在谈论这个事情。冯仑说,能否做一个受人尊敬的民营企业已经关乎着改革能否继续的问题,如果我们所有的民营企业好好做,会得到政府、社会更多的支持,中国改革市场化的方向不会停止。如果我们通过改革做出来的人大多是有钱的坏人,那么改革就很可能会倒退。这关系到个人、企业和整个中国社会的发展方向。“民营企业如果不能做到受人尊敬,而只是有钱,这对中国的改革是一种伤害。” 回到海南 2009年,离开海南快二十年,万通公司重新以投资者的身份回到海南。 占地2200亩,总投资超过50亿元的三亚奥林匹克湾项目正在准备中。经过一年多的沟通、商议,万通公司和中体产业集团合作地产的项目确定在海南安家。 2009年年底,就在他们和海南省签定意向协议后几个月,一波投资海南的热潮又来了,海南三亚的楼盘一天一个价格,人们彻夜排队守在售楼处。 人们不免要问这个过来人对海南此轮投资热潮的看法。“现在海南的房地产泡沫是有一点,高价维持不了几个月,但这次投资热潮是有真实需求做支撑,不像上次泡沫时期人们买房是为了卖房。”在冯仑看来,这次投资是长期考察、理性思考的结果。“三亚是万通考虑做度假产品的落脚点,准备过程中也并不知道国际旅游岛的定位会被批准。”他也直言,现在做生意大家都理性,但“一理性就痛苦死了”,远不如当初海南泡沫一无所知时那么痛快。 去年他去海南考察项目时,站在同样的海边,眼前浮现的是1989年和易小迪他们开着车来到这里的画面。荒凉的土地、安静的沙滩、清澈的海浪。天气很热,他和易小迪看看四下渺无人烟,脱了衣服,一个猛子扎进水里,激起浪花一片。 现在,沙滩上人如流水,不远处一排排白色的度假酒店,毫无个性地矗立在那里,“单调极了”。他会指着大海,跟身边的人说起当年他们在这里的故事,但也仅仅是谈资。他头脑中转动的是投资回报率、产品竞争力等等。 那些单纯快乐的日子他再也回不去了。那时他只扮演自己,那个叫做冯仑的角色。“现在要扮演的角色很多,偶尔要装伟大、装成功。” 春节期间,冯仑给亲朋好友发去拜年短信,当时海南农业高技术公司的主管部门领导,回短信称他为“红色资本家,马克思主义理论家,共产党队伍里的致富标兵”。 此话有根据,他五十一岁,是学者,主编过《中国国情报告》,著述有《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职能》等,译著包括《狂飙突进——马克思的心路历程》。 他是著名的地产商人,以“江湖”气质闻名,追求“绿贞操”,从公众的演讲台上到自传中都喜欢用段子来说事,尤其擅以女人作比喻。 二十年,从1992年在海南壮志凌云地写下《披荆斩棘共赴未来》,到现在民营企业是否受尊敬关乎改革成败论;从他出自传总结民营企业的原罪,到分析民营企业的生长极限;从给企业建立“祠堂”,到要拍100集的反映民营企业发展史的电视剧。冯仑总是让人感觉不像一般的商人。 “嗨,我是资本家的工作岗位、无产阶级的社会理想,流氓无产阶级的生活习气,士大夫的精神享受。”他这样说自己,不过,他补充了一句,“现在流氓无产阶级的生活习气已经没有了。” 海南这个小岛,把他从学者或者官员彻底推向了企业家的角色。回首二十年,他说不后悔自己的选择,也不曾感到遗憾,因为两种角色不能比。“好比跑步的和唱歌的怎么比较?” 但不管他如何身份,如何角色,他总似有若无的和海南的莽撞岁月联系在一起。 “听说一个很厉害的海南起家的某某得癌症去世了。” “逃亡海外已久的信托公司某总回来了。” 不久前,冯仑和一帮企业家边吃饭边聊“八卦”。与餐者都曾在海南闯荡。北京CBD一半的楼都是由这帮闯海人盖的。他们叹息或者惊讶,相互感怀之后,那遥远的海南记忆又生动起来。 冯仑自述 :信托公司老总教我们打牌 海南泡沫最鼎盛时期也是信托公司最红火的日子。信托公司的老总是当时最有钱的。比如海南港澳信托投资公司,那是当时最有名的信托公司之一,牛到什么程度呢,所有人都找他们,排着队想见面,就是见不到老板。 我和潘石屹他们那时很年轻,有理想,要学先进。好不容易有天见到港澳信托公司旗下一个公司老总了,人家离着好几米的距离跟我们谈话。 那时候我们就是几个小孩,想学点生意经,跟他请教公司怎么办。他呢,说了一通,包括怎么打牌之类的。见完他出来,我们兄弟几个面面相觑,感觉不太好。 海南泡沫后,几乎所有信托公司的老总都被抓起来了。有的在监狱里面病死了,有的逃跑了,有的至今还在监狱里。 他们是海南泡沫历史上最惨烈的一群人。房地产泡沫沸腾时,他们是房地产最大的推手,风光无限。宏观政策一变,就全部做了这场泡沫的祭奠者。 一方面,虽然他们受到惩罚,但是他们是最先做探索、最先冒险的人。革命时期,会有谭嗣同那样血洒菜市口的先烈。在经济改革前所未有的实验中,也有这样一些人付出了一生的代价。我们是绕过他们的尸体前行的,我很尊敬他们。 另一方面,这也体现了社会进步、社会转型的残酷一面,警示我们依法办企业,更好地控制自己,要“守正出奇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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